7月4日上午9点,在市委党校的乡镇街道干部培训班“微课堂”上,万州区郭村镇镇长向军分享了一篇名为《父亲》的文章。文章以第一人称讲述了一位农村基层干部的父亲,受到城里儿媳和孙子的嫌弃后,默默离开儿子家,留下多年积蓄,并嘱咐儿子要好好为官。曾为很多人开过车门的儿子,第一次为父亲拉开车门,搀扶他上车,内心百感交集。
课堂上当时就震动了。有人下课后,擦去眼泪,转身给自己在农村的父母拨了个电话。随后班主任老师将《父亲》转发到党校教师群,文章立即在各个学习班的微信群疯传开。
记者第一时间联系上文章作者——万州区长岭镇镇长黄方国。提起父亲,黄方国的语气格外轻柔,他点上一支烟,娓娓道来。
让人有些意外的是,这篇创作于2001年的文章,却是“虚构”的,他的父亲早在1991年去世。然而,我们却了解到背后更多的故事。
农村父母与城里的儿女
黄方国生在农村,长在农村。他说,这篇文章所写的虽然并非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事件,但却是源于多年多见所闻以及内心所想进行的文学创作。
作为扎根基层的乡镇干部,他看过太多这样的事例:农村的老父亲老母亲,为让孩子走出贫瘠的山村,毕生都在打拼,为了让孩子在城里买房买车,不惜倾其所有。但一些孩子过上好日子,有了“城市人”的身份,反而看不起自己在农村的父母,渐渐淡忘了他们的付出,很少与父母相聚,甚至把年老体迈的父母当作包袱甩给政府。
虽然现在城乡差距日益缩小,但这种现象依然零星存在。在课堂上分享这篇文章的万州郭家镇镇长向军,在脱贫攻坚工作中,也遇到过活生生的例子:子女住的是四层小洋楼,高档家电俱全,父母却住在隔壁一片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里,子女还向政府要钱修缮父母的房屋。
“就像文章所写的,父母一辈子为儿女弯腰,最后却遭受冷遇和嫌弃。对于这种背弃中华传统美德的人和事,我是感到特别愤慨的!” 黄方国说。希望通过文章,树立社会正气,警醒人们在物质丰富后,不要对父母恩情有所疏忽和淡忘。
工作中的黄方国(左)
现实中父亲和文中父亲一样伟大
黄方国的父亲曾是万州高梁镇一名乡村木匠,每年只有三四个月在家,其余时间走南闯北,帮人打家具。赚来的钱全部寄回家,供三个孩子读书。从小他就教育孩子,要正直、真诚,不要偷鸡摸狗,偷奸耍滑,做个顶天立地、勤劳苦干的人。
1988年,面临工作分配的黄方国,由于在学校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会干部,原本是有机会分配到城里的。有人提醒父亲,去跟有关工作人员打个招呼,哪怕就是提一只鸡、一篮鸡蛋呢,就可以为儿子争取到更多在城里找份好工作的机会。
倔强的父亲拒绝了。“娃,这些歪风邪气我们不要搞。草能处处生,分配到哪里不能靠自己本事吃饭?”父亲一边低头把钉子敲进柜子,一边丢来这么一句话。结果,黄方国被分到一个与湖北交界的偏僻山区教书。
报到第一天,父亲用一根扁担挑起儿子的生活用品,翻山越岭送他到学校。黄方国哭了,这里比想象中更荒凉,没集市,没饭馆,不通车。
那一晚,父亲默默坐在他身边,一直猛抽叶子烟,昏黄的灯光下,他看到有泪水含在父亲眼眶里。
父亲只低声说了一句,“你莫怪爸爸啊,娃。”黄方国沉默着点点头。
第二天凌晨3点过,父亲就悄悄离开学校了,抹黑走了一两个小时山路,搭乘客车回家。他提前走,是怕儿子不能安心待在学校,也要跟着回家。
在父亲影响下,黄方国安心教了七年书,后来才转行。
在黄方国的讲述中,他的父亲仿佛也出现在我们面前。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乡下汉子,个不高,络腮胡,因为风吹日晒到处跑,饱经风霜的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苍老。他有一双典型的木匠的手,粗糙,关节粗大。穿得很随意,衣袖和裤腿上都打着补丁。
这也是黄方国记忆中的父亲。这份记忆,永远停留在了父亲48岁时。
那年,父亲被确诊患有肝癌,三个月后,父亲在家里盖的新房里去世。但这个正直、坚强、勤劳、勇敢、爱家爱子的父亲形象,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黄方国。
工作中的黄方国(右)
满怀思念,一气呵成写出《父亲》
父亲在黄方国心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。“他对家庭的付出,我能感知得到,一直牢记于心。但同时又充满愧疚,这辈子最为亏欠的就是父亲。”
在农村基层工作十年,他也看到太多其他农村父母的无私奉献。对父亲的感情在压抑了十年后的2001年迸发出来,满怀对父亲深深的爱,他几乎是一气呵成,不到一个小时就写出了《父亲》初稿。
黄方国说, 父亲时常回到他的梦中和脑海里。对父亲的怀念、崇敬和爱,情感丰富细腻的黄方国都放在了文字中,迄今一共写出了关于父亲的文章30多篇,也收录进他的两本文集里。
和文中所写恰恰相反,现在他的爱人与孩子对70岁的母亲非常孝顺。作为家里的老大,即使再忙,他也会抽时间去陪母亲。黄方国感觉到,其实普天下的父母对物质要求并不高,更渴望的是子女的陪伴。哪怕只是牵着孩子的手在街坊邻居跟前走一走,也会很自豪,得到精神上的满足。
作为农村干部,黄方国和向军在日常工作中都会特别关注类似的问题。他们经常有意识地给群众灌输赡养老人光荣、遗弃老人可耻的观念,提倡家家有家风家训,村村有村规民约,推动乡风文明在农村的落地,爱老敬老的风气在乡村扎根。同时,按照国家政策,对于农村孤寡和“五保”老人,政府会将他们集中起来居住,修建“五保家园”,由民政专项资金拨款,请专人照顾,负责老人起居和饮食。随着农村政策越来越好,他们希望每一位老一辈父母都能安享晚年。
作品入选全国语文高中教材
2001年,黄方国写出《父亲》后,给报刊投稿。全国多家媒体转载,包括《读者》《青年文摘》这样有巨大影响力的刊物。接着这篇文章被万州电视台拍成电视散文,在重庆电视台的评选活动中获奖,同时也获得了第十九届中国电视金鹰奖专题类提名奖。
2007年,《父亲》被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入全国普通高中一年级语文教材,全国每个高中生都会读到。课本摘录了文章最后一段,启发学生留意生活中的细节,描写触动心灵的人和事。有朋友的孩子读到后跑来问他,“黄叔叔,这是您写的么?”孩子懂事地说,读后更感觉到父母可敬,一定要好好孝敬他们。
偶尔,黄方国也会在网上翻看网友们对这篇文章的评论,文中的妻儿自然是大家口诛笔伐的对象,而对文中的“我”也表示愤慨。黄方国对此并不懊恼,而是一笑而过。他觉得,网友的情绪正是民心所向。
作为一名农村干部和文学爱好者,他觉得,虽然过去了十多年,但这篇文章仍具有现实意义,若是读后能对读者有一点点触动,给父母更多的爱,他就没有白写,也是对在天堂的父亲的告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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党校培训班同学感动掉泪
“情深意切,真诚感人。”“充满乡音、乡情、乡愁。”“感同身受。好像是在写我自己的故事。”这两天,黄方国的手机响个不停,都是培训班同学发来的信息。
学员都来自重庆各个乡镇的书记、镇长,不少人当场掉泪,下课后找到黄方国当面探讨。有四位学员要去了原文,发给自己的孩子,并在工作群、朋友圈转发。黔江区水田乡书记张永生对他说,让我想到了近80岁的父亲,回家我得抽空多陪陪他。党校老师认为,文章不仅写出了亲情,还反映了城乡差别,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。
父亲(原文)
黄方国
父亲是三天前的一个下午到家的,当时无人在家,他搁下背篼蹲在门口抽烟子叶。楼上的张婆以为是盲流,喝斥他走开。我向父亲求证此事时,他像犯了错的孩子,局促地搓着双手,目光游移,嗫嚅着说:“下次,我一定要穿周正点。”
家里不宽敞,我们把父亲和儿子安排在一间屋里。父亲进屋不久,我就听见巴掌落在脸上的“啪”声,开门一看,见儿子正大吵大闹:“你脏,你脏,不准你亲我,滚出去。”我对儿子动了武,妻子对我怒目而视。父亲垂着双手,呆呆地站在一旁,这一夜很晚还听见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。
次日清晨,妻用不友善的腔调对父亲交代:“茶几上有好烟,有烟缸,别抽烟子叶,别乱抖烟灰。别动音响,别动气灶,别动冰箱,别动电视……”父亲谦恭地说:“叫我动,我也动不来的。”中午我俩回来,看见满地的水,父亲正蹲在地上,拿着帕子,手忙脚乱地擦地板。妻子一甩手进了卧室,“砰”地一下关了门。父亲便立即又像做错了事一般,不知所措起来。
下午下了一场小雨,下班回来不见父亲。父亲回来时,湿漉漉的头发搭在皱纹堆砌的额头,松树皮一样的手提着一个塑料袋。他鞋也没脱就进了屋,妻子“哼”了一声又进卧室。
父亲说:“我去买东西了,不会买,也不知你们缺啥,就琢磨着买了这些。”
父亲说:“蜂蜜治胃病,你记着,一早一晚都要喝一勺。她是用脑的人,核桃粉补脑,孙儿胃口不好,瘦,就给他买了健脾糕,吃了开胃。”
父亲最后从贴身衣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,说:“这5000块钱是我卖鸡卖猪攒的,都攒了3年了。我用处不大,你拖家带口的用得着,拿着。我明天就回去了,你有空就回来,看看你妈的坟,你爷的坟,没空回来,爹也不怪你,你们忙,单位纪律严呢!”说完,父亲笑了一笑,摸出烟子叶,正要点,可能想起了妻的交代,又揣了回去。
父亲执意要走。怎么留也不行,我决定叫辆出租车送他回去。
一生都没坐过小车的父亲不知怎么打开车门,他的手在车门上东摸西摸,一脸尴尬。我上前一步,弯下腰来,打开车门,侍候父亲坐进车,再为他关上车门。父亲伸出头来,一脸的幸福,他说:“儿啊,爸算村里最有福气的人了。”说完,抬手抹着眼圈,憨憨地笑着看我,我刹时百感交集。
活在世上,活在城里,活在官场,我在许多人面前弯过腰,为许多人开过车门,但从没有为父亲弯腰开过车门。父亲是农民,我是干部,父亲是庄稼人,我是城里人,父亲这辈子已无超越我们的高度,但我们有今天全仰仗父亲的奠基。父亲为我们弯了一辈子腰,吃了一辈子苦,操了一辈子心,人到老年依然不忘为子孙分担忧愁。但我们呢?给了他们那么多不敬,仅仅为他开一次车门,就叫他心满意足,泪流满面。
那一弯腰,对父亲来说,是一种孝道和良知,对我来说,是向您及天下所有像您一样的父亲乞求原谅和深情致敬啊!
(原题为《万州版〈父亲〉,看哭无数人》)
来源:上游新闻/重庆晨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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